某年某日的某场嘉年华(5 / 6)
年终于发现自己的身躯渐渐变得虚无。
他面对着眼前那惹人怜爱的、年少恋人的残魂,在对方陷入混乱之前,从胸口拿出一个小小的正红色信封,做了个像是招魂的动作。青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移动轨跡,直到他在掌中倒出信封里的小硬物。他们一起看着那一小轮闪闪动人的银色戒指,戒指与他无名指上的同款,刻着同样的日期,以及他的名字。
「我来带你回家。」
他说,清晰地喊出一个名字三次。那名字带有他熟悉了一辈子的韵律,在梦外、在梦里、在他为了已逝恋人铺展的归途里。「我带你回家唷。」他说,背着风小心翼翼地拉开怀中的背包,更小心翼翼地打开包里的小罈,最后将戒指放进恋人灰白色的身躯里。
戒指因着重量微微埋入柔软的灰中,经由呼唤而凭依在戒指上的青年魂魄浸沉于自己的骨灰之间,各种记忆也瞬间颳入混沌的识海,青年恍然大悟。青年泫然欲泣。
「……你变得好老哦。」
重新拾回来自未来的记忆,青年不再使用敬语了。眼前这个人,不只是一个偶然在异国庆典遇见的亲切老人。这远渡千里重洋而来之人,青年敬仰过、崇拜过、拥有过、错身过、相守过,这样一个用全心全灵思慕过的对象,即使阴阳两隔,也能感觉到对方给予的源源不绝的爱意。
「你才是,明明一起在睡午觉,结果自己一个人跑到这边,还变年轻了,是想来钓小鲜肉吗?」
「都这种时候了还乱说话。」
青年指了指他,弯着眼睛一笑,原本过于苍白的面色微微红润起来,如同花期即将来临的木兰树。他满脸眷恋地凝视着,伸出手时,青年主动抱住他。那拥抱冰冷也温暖至极。
「说好醒来一起去买红豆饼的呢……」他委屈巴巴。
「对不起哪。」
「但你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,所以,也只好原谅你了。」
「因为一直到最后都跟你在一起的关係呀。」
这样的一生,真圆满哪。
他的诗人先生深深一笑,笑意灼灼盛绽,满树花开,幻化成他们当年初恋时的模样,绰绰风华,接着时间在亡灵身上快转,痕跡越来越深──纤细迷茫的青年、沉稳安然的中年、慈蔼清瘦的老年……就在他面前,将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流丽重现。
他看着眼前可爱的小老头儿幽灵,心里软软的,他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彼此一起变老的模样了。
在他哭出来之前,他的恋人飘在他身边,问道:「陪我把游行看完吧?」
他当然乐意,用力眨了眨眼,双双回到刚刚的人潮之中。彩带、糖果、花朵漫天飞舞,在那之下,他们注视着彼此,欢快的人群们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,此时游行已近尾声,就如同他们最终必须面临的离别。
「我也不知道,原来自己这么纠结于……当年没能一起观看的游行。」幽灵靠在他的耳边说。
「纠结得头七也没回来,是因为还错过了之后的春节吧。没关係的,我来找你了。」
「辛苦了。」
「老骨头坐长途飞机超痛苦的呢。」
「真的辛苦你了。」
「嘿,我又不是想听你说这个才来的。」
「嗯,谢谢你呀。」
谢谢你,为这观梦似的心有灵犀、穿越时空递来的细语,以及一直一直以来的爱。原来幽灵也还能感觉到温暖呢,祂分享祕密似地说。
我才要谢谢你的,他也以悄悄话的口气回道。谢谢你,视如此浅薄的我为唯一,并在一次次道别后还愿意给予令人惊喜的重逢。
「但坐飞机真的太累了,跟我回家吧,然后别再流浪啦,无论如何都想去哪里的话,到我的梦里来吧。」他小声撒娇。
虽然轻描淡写,但好不容易才找回这抹失踪的恋人残魂,一路的追索着实让他惊惶又难过。真的在游行现场找到人了,还怯怯不敢相认,只故作姿态地与人搭话;但也听到了对方珍贵的心里话──死别之后的交心,如何不能说是奇蹟呢。
「……其实藉由职务方便,我在风水宝地已经买了两个很好的位置,你一个,我一个,等我也住进塔里,我们就能再一起远游了唷。」
他看着身影越来越淡的恋人,拚命眨动起了大雾的视野,努力撑起笑容。
「好呀。我会耐心等你,别怕让我等哦,请一定要慢慢来。」幽灵朝他伸出小指。
压轴的游行队伍装扮成七色的彩虹,彩虹下着鲜花糖果雨,人群掀起狂热的浪潮,有歌在高呼万岁,他在雨中浪里抱紧怀中冰冷而柔软的恋人,与对方许下约定的手势。勾勾手指,按紧拇指,凑近彼此,额头相抵。他捨不得像过去那样闭上眼,对方蹭了蹭他,清晰的温度令人留恋不已,他们交换了梦寐以求的吻。
如此便不须出言道别。
又一声砲响,游行正式结束。
他真实的白日梦也随之告终。
他在逐渐散场的庆典中抱着爱人的骨灰罈哭出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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