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几月里,我多数时候都在一个人待着,甚至只有缩在角落才能让我获得安全感。
或许为了能让我感到安定,我的那间病房被漆作了绿色。
很浓很浓的绿色。
那几个月,我的狐狸不见了,可我没有意识到,我只是蜷缩着,像是被困在了绿屋里。
单调乏味的绿引起了我的逆反心理,于是我为它添上过好多抹红。
取染料的过程说不上轻易,故而颈子,十指,手腕,腿脚,甚至于面上都留下了痕迹。
偶尔会有人来看我,来得最勤快的是项桐的弟弟项冬,他会陪我聊天,然后听我说很多很多胡话。
项桐和祝叶不常来,来了也都给我摆脸色,
他们总问我这几日过得如何,从不说自己。
还是项冬告诉我,那时他们皆已经升职了,如今一月能挣的钱,叫我想也不敢想。
可是董哥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。
我是在1999年11月彻底清醒过来的,也是这时才蓦然记起项桐在我耳边说过董哥的死讯,项冬和项桐也几次将我父母车祸身亡的噩耗说与我听。
那一瞬间,我崩溃得说不出话,心脏震得我头脑发涨。
然而便是下一秒,我发觉我的狐狸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我的眼底。
狐狸没了,我在大夫面前痛哭流涕。
那大夫却说,这样是对的,是正常的,恭喜我,我的心理疾病得到成功医治。
他说还要有一个月的观察期,我擦干眼泪,说好。
那段时间,我曾有感到痛苦和恐惧,可是我怕我若是说我身体不适,我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。
2000年跨年钟声敲响前,我已回到了老家的新房。
——那个用我寄回来的钱建的,我从未亲眼见过的,弥漫着死寂的新房。
2000年啊,新的世纪,崭新的未来。
我这个没了理想的人儿,在这混什么日子呢?
【杀人犯,窝囊废,不孝子,米虫,废物,蠢货,没良心的,忘恩负义,双面人……】
那些称号在我眼前循环跑过,眼泪却像是变作石子一般凝在眼里掉不出来。
我有点累,也依旧怕他们失望,
可我不想再看绿。
我想看一点蓝,再看一点红。
我坐在浴缸里割了腕,
很快被冰凉的冬潮所淹没。
【2000年车间班组长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】
1祝叶
问者:你与钱柏是什么关系?
祝叶:同事,我和他的入职时间仅仅差了一周……好吧,他是我的好友。
问者: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钱柏尸体的人?
祝叶:不、不是……但我不想聊这个,可以换个话题吗?
问者:钱柏在精神病院诊疗的那段时间,在本子上给你作了一副画像,大致形像是羊角鱼鳍,眉心生了第三只眼,手臂长着几根青羽……你知道理由吗?
祝叶:其他的部分不清楚,长羽毛倒是有点思路……估计是想嘲笑我吧?他从前总说我心比天高……
“笑我想飞却不能飞。”
———
[祝叶自述]
我小时候家里有过一段发达时期,爸妈出国带我见了不少世面。后来我爸被合夥人骗了,欠了一屁股债,几乎是一夜间家徒四壁,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,和人说话都扬着脑袋,很傲慢。
后来再长大些懂事了,学会了收敛心气。
1985那年我才18,便进了步步高升,在那儿遇着了董哥、项桐和钱柏。
你知道吗?那俩人个性很不一样,但是不知怎么玩得就是很好。
董哥身子健壮,性子却比咱们厂里的女人们还要软和得多,要说他像什么,大概像咱们那厂里的锅炉,什么火气都能包着不露。
他不管何时都是笑着的,一直笑,被上头骂了也笑,被下边说了闲话还是笑,委屈也笑,难过也笑,有时候笑着笑着,他没哭,我们这些比他年纪小的已经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