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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: 毒癮悲歌 (3 final)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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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,努力滿足自己的慾望。坦白說,不論是巧克力蛋糕及咖啡,還是權利,地位或金錢,脫離不了追求慾望的癮,在人性及道德上,實在也不比脫離不了海洛英的癮來得高明;或許應該說,脫離不了海洛英的癮,其實並不比脫離不了追求其他事物的癮,來得邪惡。

”癮”本無罪,追求慾望的滿足本無罪,只是,毒癮的代價實在太大。為了要能一再一再滿足這無法戒除的身心依賴,可能只好偷竊,賣淫,搶劫,轉做藥頭,或以其他的不擇手段去取得這高昂價格的海洛英,並在注射過程中可能感染到會纏住你一輩子的細菌與病毒。這才是毒品之所以成為毒品的地方。這不應只是一個被泛道德化的問題。

因此,以前我面對毒癮者,總是帶著自以為是的嫌惡,覺得那是與自己的世界毫無交集的罪犯;現在,我則是覺得,那毒癮者與我有著共同的人性弱點,只是他踩到的坑比較深,摔的比較重,得付出慘痛得多的代價。所以我不再嫌惡,而是深深的同情。

我們是否真的天真的以為,只要把毒癮當做一種應判刑的犯罪,把毒癮者抓起來坐牢,就解決了呢? 若他們能選擇,回到還沒嘗試過毒品的從前,若他們能選擇,自己下決心就能脫離毒癮,我想他們一定願意的。但是,他們恐怕已經沒得選擇了。或許,在他們接受法律制裁之外,他們更需要的是,大家的包容及協助,否則整個社會即將付出更大的代價。

有天,在例行的查房迴診時,我走到小文的床邊,剛好病床前的電視在播放著一件機車搶劫的社會新聞,那搶匪以不熟練的手法,硬搶一位剛從銀行領錢的婦女的皮包,不但沒搶成,還當場被路人們逮個正著。警察正努力隔開圍毆搶匪的羣眾。當新聞媒體的鏡頭帶到那搶匪的臉時,一個多麼熟悉的影像掃過我腦海,我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氣,一陣酸麻從腳底竄起。

緊盯著電視,小文也表情複雜,一臉錯愕,不可置信的說出,”他,他,他好像就是我之前那個男友…”

新聞畫面裡,襤褸的衣衫及蓬頭垢面,很難連接起當初的那位愛美懂美的時尚服裝造型師模樣。意識略顯不清的抗拒著警方的拘捕,還一邊打著哈欠。我想,大概是正處於戒斷症狀的痛苦,而又沒錢買藥,逼急了才會去搶劫吧。我想著佑瑋當初的風流倜儻,自信瀟灑,前途無量,心裡真是為他疼惜…

後記:

照護過這些患者後,我對毒品及毒癮的觀念有些轉變。

我想再次強調,這些被稱為毒品的東西,雖然對人體會有些直接傷害,不過其真正可怕之處,還是在於,一旦開始使用,將導致非常非常難以戒除的身心依賴,終生成為毒癮的奴隸。而為了要能一再一再滿足這無法戒除的身心依賴,可能只好偷竊,賣淫,搶劫,轉做藥頭,或以其他的不擇手段去取得這高昂價格的海洛英,並在注射過程中,可能感染到會纏住你一輩子的細菌與病毒。這才是毒品之所以成為毒品的地方。這不應只是一個被泛道德化的問題。

台灣地區的愛滋病毒感染者中有相當的比例,是經由靜脈毒癮者共用針器,或稀釋液所致。這些愛滋病毒會傳給一起打毒品的朋友,也會經由性行為傳給伴侶,接下來就會衍生愛滋媽媽,及愛滋寶寶,雪球越滾越大。世界上有許多國家原就面臨著不斷攀升的愛滋疫情,又因為靜脈毒癮的問題,而使愛滋疫情雪上加霜,導致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
面對著毒癮極難真正戒除,以及靜脈毒癮者快速增加的社會現實,聯合國為了避免靜脈毒癮者引發更嚴重的愛滋擴散,及為了減少靜脈毒癮者所衍生的種種健康及社會問題,提出了減害措施 (har reduction) 的概念。其精神所在,就是我們不能只是把毒癮者當做罪犯,而是把毒癮當作一種需要醫療的慢性病。我們可長期給予毒癮者長效型的替代毒品,就像長期給予高血壓患者降血壓的藥,來減少他們得找藥頭的需求,以減少交叉感染及毒品交易所衍生的問題;給予正確的訊息,例如,千萬別嘗試毒品;如果一旦已嘗試,努力將之戒除;如果無法戒除,別用注射方式;如果一定得注射,不要重覆使用或共用針器或稀釋液。我們還得要使乾淨針器的取得管道,能夠流通順暢,而不要為了阻絕毒品使用而防堵乾淨針器的提供。

大多數人剛聽到這概念大概都很難接受。不過,這樣的減害措施,是以整體社會的最大利益來衡量,是一種兩權相害取其輕的,實際可行的方式,而不只是唱”完全禁絕毒品”的高調,這樣的高調就像宣導”每個人都應該一輩子從一而終”,一樣的不切實際,一樣的忽略人的生物性,終將導致疫情的崩盤。面對這個會影響社會各個層面的日益嚴重問題,大家得多一分瞭解,多一分包容,並少一分歧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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